1993年春的一天,那时我还在海门师范上学,当时的班主任也是写作老师王洪钟先生,组织我们全班去常乐镇参观张公祠堂,当时的初衷,或许只是为了完成教学计划中的某一篇游记而已。但不容质疑的是,大家都依稀记住了一个名字——张謇。如今回想起来,这一极其平常的安排,对我而言极不平常,一切在冥冥之中埋下了伏笔。
没有想到的是,当年最怕写作文的我,在时隔25年后(2008年10月),以镇长的身份,赴任名闻遐迩的状元故里常乐镇。
当然,更重要更庆幸的是,对张謇先生业已模糊的印象,因这次机缘再次激活。我投入很多精力,研读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张謇的研究资料,在不断了解、走近、解读他的同时,我受到很大的震撼。随之而至的,是一种深深的愧疚。家乡这位值得景仰的伟大人物,我们对他竟然知之甚少,缺少必要的关注和敬重,以至被尘封、忽略、低估、错过了这么久!
很多事情就这么奇怪,不到某一个特定阶段,就可能找不到那个发力点。
天天浸润在常乐镇那种特殊的环境里,张謇先生的思想在我心中日渐落地生根、开花结果,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。
在做文本研究、史料研究的同时,我觉得应该为弘扬张謇思想、传承张謇精神做一些工作。
一个地方有没有一个伟大的灵魂,有没有一条清晰的文脉,是完全不一样的。对于常乐镇而言,张謇就是一个难得的文化符号和精神坐标,是一笔难得的巨大的财富。
我们确立了“围绕一个人、打造一个镇”的思路。
一切从筹建张謇纪念馆开始。
那是一段既痛苦又幸福的经历。
没有资金、没有人力、没有资料等“无米之饮”的痛苦现实而具体。
幸福似乎也指日可待、触手可及。
常乐镇有一块《张公故里祠堂记》的石碑,立于1936年(民国二十五年),也就是张謇先生逝世十周年的时候。碑文详细记载了乡邻们对先贤的怀念之情以及立祠纪念的计划。但苦于“国家多故,民生厄隘,海门复比岁螟域,宏规大起,力惧不克任”,无奈之下只能把关帝庙后厅改作张公祠堂。碑文最后还表达了立祠时的期盼,希望日后有能力、有作为的人为张謇设立专祠,像范仲淹的“高义园”一样辉映于大江南北。
这一次我们离先人的夙愿只是一步之遥。
在时任党委书记顾玉琴的大力支持下,镇上成立了先后由我、顾煜辉、倪卫、张克平、龚卫东、袁洪、秦培鑫、童国华、周裕忠、季真、周至硕、李德龙等人组成的筹建小组。从规划、设计、土建、收集史料和实物、布展、绿化、营造环境、招聘培训解说员等工作,在坚持一流标准的前提下,一步步扎实做去。
张謇先生曾说过:“今人能为古人事,述者当知作者心”。很多目标的实现,背后都有无法言说的艰辛。
为了解决建设的资金,我们尝试了所有可以尝试的办法,向市里求助,市委常委会听取了专题汇报,并在常乐镇召开现场会议,逐项推进相关工作。数十次去省里争取资金,我带人几乎跑遍了省城的相关部门,有时去早了,单位还没上班,门卫不让进,我就等着,后来跑多了,有些门卫都认识我了,就直接让我等在办公室门口。中南集团董事长陈锦石在纪念馆土建和景观等方面给予了大力支持,在我们最需要资金的时候,伸出援助之手得以“釜底加薪”。
当然最困难的,是史料的收集、整理和运用,这是一项无比庞大的工程。张謇是一个公认的英雄,是一个时代的开路先锋,有着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,有着叹为观止的卓越业绩,有关他的史料可谓浩如烟海。但让我们深感难堪和不安的是,和南通以外的人说起张謇,除了少数研究近代史的专业人士,很多人竟是一脸茫然,不知其谓何人,很多人甚至把他的名字和汉代出使西域的那位张骞混淆不清。如何通过张謇纪念馆的建设,通过史料的合理展陈,用大家乐以接受的方式,让更多的人认识张謇、了解张謇、学习张謇,更好地传承和弘扬张謇精神,我们感到使命重大的同时,更觉压力山大。
我们可以做的,就是带着对张謇的崇敬之意,用张謇精神研究张謇,以务实的态度做好实事,把所有精力都投入进去,加班加点,没日没夜,有时甚至有昏天黑地、死去活来的感觉。我们的工作得到了张謇嫡孙张绪武、曾孙张慎欣、张慎跃等人的认可和支持,他们提供了大量珍贵史料和宝贵建议,最终决定纪念馆设置大厅、序厅、展厅、视听室、接待室、办公室等,展陈由“出生成长篇”“实业救国篇”“教育兴国篇”“社会事业篇”和“纪念研究篇”五个部分组成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解读张謇的角度,筹建小组的争论不断,有时甚至当场“翻脸”,拂袖而去。在我的组织调和下,复又悻悻然坐下,平复一下心情,继续求同存异,逐步前行。
为了尽快征求专家们对于展陈框架的意见,我记得最后一稿材料在大年二十七八才完成,那时年味很浓,路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、准备过年的人们,而我们还拿着一大叠印刷品冒着寒风到处征求意见。
比整理史料更难的,是征集实物。时隔一百多年,有关张謇的实物已十分罕见。我们在报纸上刊登了征集启事,张氏后人捐赠了《张氏家谱》,大生三厂捐赠了大量原始票据,通州倪健报刊收藏馆捐赠了部分藏品,镇上一家废品收购点送来了大生三厂曾经用过的波锣,颐生酒厂送来了曾获意大利米兰万国博览会金奖的颐生老酒,同事在张謇留下来的一个柜子的门板后找到了一张泛黄的老报纸,上面还有关于张謇的报道……
那时顾煜辉副镇长负责纪念馆土建设计,为了省一点设计费,和设计院费尽口舌,说尽好话。倪卫副镇长那辆天蓝色的小POLO,一天到晚像兔子灯一样到处跑,下了车走路也是火急火燎,仿佛每时每刻都上紧了发条。秦培鑫是40多年的资深文化人,更是“多项全能”,翻拍照片、收集史料实物、电脑修图排版、制作沙盘蜡像,无一不能,无一不精。童国华、周裕忠、周至硕、季真等人为了按时完成史料研究整理工作,争分夺秒,通宵达旦。有时实在不忍心看他们这么辛苦,请他们聚个餐休息下,他们回答,还是抓紧睡觉,吃不动了。李德龙是我从海永请来的外员,在筹建后期,他查出肝癌晚期,还是忍着病痛尽力完成原先分配的任务。
600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,好多次与张謇先生在梦里相会,感觉有很多话要说要问,却又说不出来,醒来已是大汗淋漓。
张謇纪念馆筹建工作基本就序。
开馆前夜,我就像一个待娩的母亲,思前想后,坐立不安,睡意全无,后来索性驱车来到常乐镇,那时纪念馆外面的道路还没有安装路灯,看到首任馆长秦培鑫和夫人,打着电筒忙里忙外,电筒的光束不停地移动跳跃,直至凌晨。
2010年11月8日,张謇纪念馆正式开馆。300多件珍贵文物和1000多幅图片资料,全方位、多角度、立体化地展示张謇一生的业绩,其中张謇与孙中山互赠的照片是首次公开展出。
当参加开馆仪式的人们逐渐散去,我们筹建组的几个人在纪念馆前拍照留念。
此时,我的鼻子突然一酸,万千思绪滚滚而来,泪眼滂沱,不能自已……
李德龙作为纪念馆筹建小组的成员之一,没能等来开馆的这一天,就已病逝。部分成员,也已陆续调离常乐镇。
张绪武先生十分感慨,欣然作诗:海风海浪海滔天,难表百年四化情。昨夜徐徐清风起,一清二白报党恩。
我们以非常高的标准,面向全社会公开招聘讲解员,以倪天颖、许明敏、沈颖楠、秦姝佳组成的讲解团队,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和过硬的基本功征服了所有参观者,张謇纪念馆一度成为海门乃至南通的热点和焦点。
2010年12月,著名学者余秋雨先生为张謇故里碑坊题字。
2011年7月24日,张謇纪念馆成为中华爱国工程联合会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。
2011年7月25日,常乐镇作为南通市唯一的乡镇,被国家住建部和国家旅游局评为“全国特色景观旅游名镇”。
2013年6月5日,首届张謇文化节在常乐镇召开。
2017年6月,颐生文博园建成开放,张謇文化焕发出新的内涵和生机。
2019年3月,在常乐镇党委政府的精心谋划和不懈努力下,海门市张謇文化旅游景区被评定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,常乐镇成为名符其实的文化旅游名镇。当天,我用颤抖的手指转发了这一喜讯。
如今,景区每年迎来游客数十万人,有人在这里沉思,有人在这里流泪,有人在这里幡然省悟,有人在这里找回初心。
一代代张謇传人接力续写张謇文章,如今的常乐镇党委政府,无论在思路还是举措上,早已超出当年的水准,每次去参观都会有新的惊喜和收获,更可喜的是,精彩仍在继续。(作者:张华)